小暑
每天黎明,最早叫开的不是随园里的麻雀,而是随园外面两棵乌桕村上的知了。知了们从树底下一点一点爬到树上,然后放声高歌。它们尖锐的、如同金属切割一般的鸣叫声,往往把睡梦中的我唤醒。连日持续的大晴天,更助长了它们振翅而鸣的热情。还有傍晚时分,它们又一次集体大合唱,其过度的热情,使我再也没有了“高蝉多远韵,茂树有余音”的情调。
小暑的标志是出梅、入伏,是梅汛和干旱的转折期。唐朝一般的盛夏,到了小暑,便是不折不扣热起来了,从此进入三伏天气,光、热、水抵达一年高峰期。水稻正值分孽,红薯薯块迅速膨大,喜热作物快速生长,还有各种新鲜蔬菜,黄瓜、丝瓜、西红柿,青椒、苦瓜四季豆,都是一年里最多最旺盛的。
荷花是喜热植物,在盛夏的大地上,到处可见它的身影。不过,在炎夏寂寞、冷清的花界,荷花是孤独的,犹如清冷街面上走过的旗袍女子。但其寂寞而惊艳的脚步声,却是吸引了世人所有的目光,把热情投到它的身上。摄影,作画,吟诗,赋文,荷展……人们各种关于荷花的热情,早已悄然掀起。且不知这炎炎盛夏,如果没有荷花,人们的热情将做如何打发。相比之下,木槿花的门前则要冷清许多,每天晨开夕落,将花期默默地贯彻到整个夏天里去。
燕子是鸟族里与人类最亲近的候鸟,蓝黑色羽毛有金属一般的光泽,是夏天王国最具代表性的臣民之一。春天,它们从南方以南的海岛往回迁徙,在农家的房梁下筑巢,繁殖后代。燕子是伟大的建筑师,它们用粘土和草茎黏结的半圆形巢窝无疑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装点着农家单调的堂屋。在北乡一个叫绿坑的小山村,我发现一户农家的房梁下,燕窝空荡荡,没有燕子。我问主人,主人说今年已经孵了四只,这几天都飞走了。是成燕带雏燕练习飞行和捕食了吗?主人没有回答。现在还不是燕子南迁的时候,它们还要再生一窝。
二候蟋蟀居宇。蟋蟀离开田野,到庭院的墙脚避暑。“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诗经·七月》把蟋蟀活动全过程描述得形象而生动。诗中八月即夏历六月,正是小暑时候。
大暑
中国古代的五行学很有意思,把一年安排为春、夏、伏、秋、冬五季,与木、火、土、金、水五个系统对应,五行相生促进,自然循环。伏,也叫“长夏”,表示阴气受阳气压迫,潜伏地下,是一年天气最热、阳气最盛时节。伏,给予人们生活上的意义,是避暑,宜伏不宜动。今年伏四十天,头伏已经开始。
“小暑大暑,热死老鼠。”炎热天气在蝉的鼓噪下,一步步走向极致,进入白热化。伏天对于农民来说并不意味着须要减少户外劳作。伏天有很多农活有待他们打理。他们避开中午高温,把作息时间做了调整,上午早出早归,下午晚出晚归,把午间拉长。他们躺在树荫下,或者屋檐的凉席上,手摇蒲扇,吹着电扇,仿佛待在一个茶馆里,喝茶,吃西瓜,与老板娘嗑牙,随风吹动的,是夏日琐碎而逍遥的时光。如果突如其来一场阵雨,也不躲避,任雨点打在身上,把盛夏的日子往深处里打发。
秋丰村的空气弥漫着作物生长的气息。水稻长到四十几厘米了,看样子像一个唇上长出细密胡子的少年,即将拔节孕穗。走过那座古廊桥,溪对岸的一片晚玉米,也过了抽雄期,肥大的叶子在风里咧咧作响。
客厅第三个窗户下的竹椅子,是母亲的位置,母亲每日坐在这里看电视,走神,或者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母亲瘦小、健康、干净。现在,母亲坐在这里静静地补一只白袜子,不戴眼镜,穿针也不戴眼镜。午后的阳光被竹篁挡在园里,落在母亲身上的是经过过滤和折射了的斑驳天光,四周柔软而静好。
“六月的太阳是苦的,水是甜的。”母亲的话总是有着浓郁的乡村气息和岁月的深度。在河边,看着暑假里的孩子们,在水中浪里白条的样子,又想起母亲说过的话了,想起小时候在六月的太阳底下,母亲用洗脸盘晒日头水,给我洗日头浴的情景。“洗过日头浴,身上不长痱”的老话总是弥漫着黏稠的情思让人挥之不去。
一候腐草为萤,还想起童年的萤火虫和捉萤火虫的野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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