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堰画乡,既近又远。八百里瓯江,我住源头,它居中游,共饮一江水。我们是一条江的关系,一衣带水,源远而流长。我们相隔两百里水路,两百里青山,若即又若离。
万物,沾了水,便有了灵性。古堰画乡,是水做的。草木,房子,老街,码头,堰坝,炊烟,茶香,牛羊,鸡鸭,青山,云朵,都是用瓯江水做的。悠然、绵长、精致、繁盛、淡远。古堰画乡的人平和、柔韧、勤劳,富有瓯江的水性。瓯江在这里碧波如缎、树影如烟、画舫悠悠、白帆点点。艄工苍老的歌声,经过瓯江八百里水气润化,粗犷而浑厚。江岸上,一棵大樟树,是古堰画乡的风水和记忆,像老人,守望千年。
古堰画乡有一条著名的老街。两边画坊、商铺、客栈、民居,相依相连,繁华古朴。石块铺设的路面,是往昔烟火寻常的岁月。想起初访古堰画乡,它还不叫这名字,叫大港头。一个深情的夜晚,在老街择一家临江小炒,与友凭窗而坐,点几样小菜,一壶桑葚酒,伴一江春风,邀一轮明月,慢慢长饮。微醺处,话也痴狂:不要俗世和锦绣,也不要屋前种桃,屋后种豆,只在这里落下脚来,开一爿小店,日夜与江水做伴,弹琴作画,弹三世人生,画八百里瓯江烟雨。
晨雾未开,江面恰似一幅水墨。次日,登上一条木舟,驶往水墨深处,就要觅那古堰去。蒹葭苍苍,白鹭飘飞。走错了方向,到了保定村。保定村也没有错,将错就错,更是一个意外的收获。村庄淳朴、干净、安静、自然而然。转过一圈,在村外相遇一群白羊,它们低头吃草,抬头看山水。见我们走近,便“哞——哞——”两声,算是招呼。古堰画乡的动物,也有灵性。
说到古堰,就骄傲起来。那个修古堰的人,是我的龙泉老乡,叫何澹,是个诗人,官至南宋兵部侍郎、右谏大夫。他许是厌倦了朝廷党争,或是读书人秉性难移,辞职还乡做善事。这古堰,是他奏请朝廷,调兵三千,疏浚通济堰,改木坝为石坝。这一天,我在堰头村几番寻找——村巷,老屋,文昌阁,孝节牌坊,古埠头,古树群——在即将汇入瓯江的松阴溪上,找到这八百年古堰。
古堰呈弧形,似一把驽弓,沉于水中,横跨水之两岸。水盈时,水从堰头溢出;水亏时,蓄水于堰内,灌溉方圆万亩良田。伫立洲头,望一江碧水从石堰上面漫过,连同匍匐上面的千年万年光阴,一起漫过,缓缓跌落,溅起一带如雪水花。
我的八百年前老乡,真是不凡,一件好事,恩泽世代。史料记载,他还修筑了保定村洪塘,蓄水灌溉两千亩;修撰《龙泉县志》,开龙泉地方志之先河。《小山集》是他的诗作,收入《永乐大典》,可要寻来拜读。
今日古堰画乡,已是一方名胜,引来各方游客观光,更吸引许多雅士商贾,作画,卖画,开商铺。去年冬季,市作协一次小说结对活动,我又前往,做会服,住“画中游”客栈。一栋二层木楼,装饰别具一格。掌柜是福建人,胖胖的,说话幽默,慢条斯理,一口闽南腔。
晌午,“画中游”掌柜摆弄着几件茶具,泡一壶生普,我们坐在茶几跟前,边喝边侃。他说自己这一辈子只知道作画,不会其他,在老街上开这家客栈,不求赚钱多少,只为广交朋友,图一个逍遥快乐。我说我是上游龙泉人,平常读书写字,图的也是一个愉快。他听我说是来自龙泉,便竖起一根大拇指,肥肥的,把龙泉的青瓷宝剑夸奖了一番。看他这般高兴,我也来了兴致,就说到那个修古堰的何澹。我说你可想去何澹老家看看?他忙伸出右手五根指头,做了一个OK,肥肥的。
窗外江面,树影轻摇,阳光跳动。看着江面上圣贤一样的阳光,我不由得说,我们不要坐车,坐船去。溯流而上,顺流而下,两岸青山,一帆孤影。在船上暖一壶老酒,邀上明月,对影成三,做一回古人,岂不OK?
我的面前,又出现五根肥肥的手指:OK!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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