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建平
时间大船在农历八月河道上行走了29天之后,无可奈何地驶入下一个河道。我伫立时间船舷上,翘首以待。桂香没有如期而至。这使我的某些感官受到抑制,内心因为遗憾而怏怏不乐。虽然中秋赏桂已往事遥远,但在往年,至八月底,桂花是终归要开的。却不知,地球变暖的状况,使多少物种乱了季节。
不过这般也好,我可以有一长串闲散的日子和情思,从容不迫去做或者去想某些关于桂花的事。
这是随园门口的两株金桂。某日,在无所事事的期待里,我像一个植物学者那样对它们做了一次测量和计算。树冠覆盖面和树高,也一一做了记录。
起初,桂花的花苞头尖体瘪,像受粉期的谷子,很小的一点,长在春梢的枝条上和叶腋下,甚不起眼,可以让粗心之人忽略不计。我俯首枝叶,发现它的时候,已经是一窝儿一窝儿挤在春梢上了。而此时离花期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这是七月初七,我也做了记录。
随园两株桂树上,有一群常住居民,褐色,体型很小,叫麻雀。它们在树冠上嬉戏,或者觅食,终日无忧无虑。由于茂密的树叶掩盖,常常只闻其声,不见其影。我曾试图弄清它们的数量,但终归徒然。它们飞来飞去、或增或减,人是难以将其数清的,除非变成麻雀。起初,我担心麻雀们会吃掉花苞,事实上它们没有这么做。桂树是它们的家园,它们怎么会去破坏自己的家园呢?它们不是人类。
有时候,桂树上也有不速之客。一种蓝黑色、头部和羽翼镶着白羽的鸟,体型比麻雀大,我叫不出它们的名字。它们神情恍惚地落在桂树上,不嬉戏,不觅食,东张西望,居心叵测。我不喜欢这种鸟,麻雀们也不喜欢。它们来了,桂树鸦雀无声。它们一走,又是欢声雀跃。这种现象有点像人的某种情形,也记录在此。
我静候桂花盛开,期待八月桂香的写作。日复一日,终是难见希冀的萌动。某个寂静的午后,一抹浅黄色的羸弱的阳光从墨绿色的桂叶上悄然移走,投向西边墙头时,我蓦然变得淡然起来,不再那么期待桂花盛开了。我跟自己说,桂花迟早会开的,何必这般殷切?人间的许多事也是一样的,或迟或早,或有或无,都不必太在意。桂花即便不开,又何妨?熙攘尘世,什么都有,何况草木?
看淡了,它却开了。于我不经意的淡然中,桂花开得馥郁而辉煌。
这是时间大船刚刚驶离八月河道的头一个午时,天气燠热,阳光或隐或现。为一份厌倦了的工作,我从外面的世界回来,向随园而去,一身喧嚣和风尘。蜿蜒而局促的村路上,不时有人的目光和狗的身影错动。我没有太在意这些,因为我在车窗里面的鼻子已经触及到一种香味。桂花开了。
桂香从随园的墙头漫溢出来,像阳光一样洒落在马路的上空。尽管我已淡定,还是有些慌乱。远远的,我看见随园上空有一片金色的光芒,还有麻雀的欢呼和身影。蛰伏我心底的那一个情结,像一个困顿的过客,被唤醒了。
这一天,花蕾还没有完全打开,只是挣脱苞衣而已。不过其色香已然溢出来。一只花苞打开,是一簇的花蕾,五六粒之多,嫩黄色,像水珠滴落,水花一样溅了起来。呈现的是一簇一簇金黄和一树繁华,香味撩人。
在以后的时日里,蓓蕾很快开放。小小的,四片花瓣舒展开来,颜色渐深,香味更浓。开到三四天,色香最为浓郁,民间的“木犀浆”一词,指的便是这个时候。
大多年份,桂花会遭遇一场秋雨。花开第三天,我盘算着邀约几位好友赏桂,却又作罢,原因大致可以推卸给这场夜雨。飒飒雨声,我为雨中桂花无眠,内心少了几许热情,多了几许惰性。
桂花花期很短,一般花开五天后开始掉落,第七天,便是落英缤纷。秋风,秋雨,秋色,一切正在进行,而期待已久的桂花,盛极一时,嘎然而止,令人费解,令人生痛和惋惜。
看桂花匆匆作别,一树秋雨,满目残花枯色。联想起昙花一现的盛唐,它们何其相似,馥郁、金色、盛极一时;联想起稍纵即逝的雨后彩虹,以及迅即驶过的风和车影;联想起过往岁月里一度耿耿于怀的人和事……
此时的麻雀们,却不为落花感伤,依然在桂叶深处跳来跳去,呼唤或者嬉戏。世事如花,或开或落,或及或离,或兴或衰,自有定数,不可太过强求,太过纠结。聆听桂树上鸟儿鸣啭,我似乎揣透到了一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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