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引
这该是八十年代至九十年代十年间的事,刚走出校门步入社会的我,受一股文化热潮的驱使,一头栽进了小说的漩涡,随波逐流,甚至有几分狂妄。爬格子,每晚两千字,哗啦哗啦一写就是十年。渐渐地,或许因为文化热潮退却,或许因为其他更具诱惑力的这潮那潮的涌现,我这个逐潮儿又抛向了别的漩涡,从而丢弃了曾为之努力了的小说。
前些日子,想起了这段往事,依稀有些怜惜,更多还是庆幸。写小说可是个苦行僧的事啊,耗时间,耗心血,不如诗歌散文,有感即发,发之即成,信手可得。小说开笔前要静心熟虑,构思谋篇,开笔后得日夜熬战,一气呵成,纵使一个短篇,几日下来也得耗去一层皮肉,是非耐得寂苦的人是不敢轻易碰之的。至今思之还心有余悸,望而兴叹,这或许也是一个弃之所以的原因吧。
虽然是弃之已久的事了,但毕竟是曾经的一段缘分,今日回忆那段往事的点点滴滴,翻读那些散落在各文学期刊上的大小拙著,仍然刻骨铭心,几分亲切,几分自得。于是,便将少数几个微型捡拾出来,贴在这里。
朋友们不见笑吧?
说实在的,今日再去倒腾这些陈年旧篇,是不适宜了,好在博客是个自在的地方,朋友们也多宽容,便厚颜了。
至于大标题,还是借用鲁迅先生的吧,请朋友们原谅。
随风剑于家中
2007年9月23日零时
之一 几点啦
姜根三十好几光棍一人,不做农活,常偷摸些农物去城里变钱,回村里便衣钮不扣,走路肩膀跟着胳膊晃,晃悠晃悠的习了许多城里人的派头。头也越抬越高,眼睛不看路。
村人说,姜根傲里傲跷,没什么,老婆都没讨上。
某日黄昏,村人吃完饭,依旧三儿两的往村口的大樟树下聚,说些前秦后汉,封神三国,姑娘小伙之事,消磨上床睡觉之前这段时光。姜根也去,待村人聚之八九之时,他出现了,出现在樟树下最显眼的位子。端着屁股,视线挂在树梢上,不落座。胳膊腕儿卷着,右腕套一块亮物,很照人。
有眼尖的村人就唤:
“姜根,胳膊眼啥咧?”
“蟹壳模样,啥咧?”
村人们都刷刷地丢过目光,很新奇,便有小孩抬手去摸。
姜根不急,漫不经心地把视线从树梢上收回来,投向满脸新奇的村人,又动作分明地将右脚踩到一根木头上,推推袖管,再将右腕往膝盖上搁着,然后把话说得满不在乎。
“嗯嗯,手表咧。”目光又丢向远处,似心不在焉。
那时手表是稀罕奢侈之物,城里也很少见得。姜根的创举使孤陋寡闻的村人大开眼界,放个响屁能传遍村头村尾的村子因之骚动不已。
“姜根戴手表咧。”
“瞅不出,姜根还真有本事。”
村人对姜根的看法自此而发生根本性变化。
姜根依旧衣钮不扣,走路一晃一晃,仰头走路,手腕上的亮物光芒四放。村人见他对面走来就会一脸羡慕,就会情不自禁:
“姜根,几点啦?”
姜根举腕,看表,歪着脑袋,有模有样地好一阵:
“三点……三点多啦。”
“姜根,煮饭不迟?”
樟根又举腕,看表,歪着脑袋好一阵:
“不迟不迟,要煮咧。”
渐渐地,村人不再听广播看日头,习惯问姜根几点。若见他门前走过,就喊:“进屋坐,不急。”他就进屋,喝茶,抽喇叭烟,说时间,说手表。人们觉得很沾光。觉得姜根是能人,不傲跷。
时间一长,村人就把姜根与手表连到一块。几点啦? 问姜根去。姜根,几点啦?村人常这么说。尤其村妇们,姜根若去了县城,便不知时间到了几时几刻,便有误了煮饭遭男人臭骂的。
村人是日胜一日离不开姜根了,更有要为他说媒的事。
后来,村上来了一个知青。
某日黄昏,饭后,村人聚在樟树下,姜根也在,知青也在。知青突然说。“姜根手表戴反了,要戴左腕。”
姜根打了个愣怔,仰望的眼光有些恍惚。少顷,姜根举右臂嚷:“就戴右腕,咋咧!”手表白亮白亮,很照人。
村人也嚷:“就戴右腕,咋咧!”
村人过日子依旧离不开樟根。有时樟根说三点,知青会抬扛,硬说快四点了。村人就反感,就讨厌知青,觉得城里的青年人就该好好再教育,于是常派知青去挑牛粪,干脏活臭活。
姜根照旧衣钮不扣,甩胳膊走路,肩膀随之晃悠,很有风度,头仰着,眼睛不看路。
村人说姜根像城里人,有本事。
便有外村姑娘父母托媒来谈婚论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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