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论语》 侍坐
公元前四八一年暮春的鲁国,天气无可挑剔。
早晨,老人吃完孙子子思盛上的一箪粟粥之后,便移动其灰色的身影穿越堂屋的门扇,经过房廊,走到铺嵌着鹅卵石的天井。昨夜风疏雨骤,天井被冲洗得湿润而干净。
阔别多日的阳光又一如既往地照耀在这个不怎么安宁的土地上。老人面迎阳光走出屋子,站在门扉外面的菜园子篱笆前。
暮春潮湿的晨风虽然有点寒意,但时节已不再寒冷。老人的目光在几洼滴水的青菜上逗留片刻,就移到菜园子边上的那株木桃树上。几粒初发的蕾芽使他意识到春天是铺天盖地来了。他的像风干的柚皮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抽搐。
暮春是一个兴发和感动的季节。眼下,虽然空气里仍鼓噪着寒风,但春天已以其特有的方式早已悄然萌发。有如披着面纱的女人不等你察觉过来就到了跟前。春的发现,似乎就意味着春的逝去。看着枝头上伸着懒腰的嫩芽,已是到了本应惜春的时候了。
十四年的流亡生活和回国后儿子孔鲤、弟子颜回的相继离他而去使他的睡梦常常出现一些诡异的景象。前不久的狩猎获麟的不祥之梦,使他中止了《春秋》的修编工作。刚才老人脸上的一丝不易察觉的抽搐,也许就是这种背景下的心情的解读吧。
老人不喜欢秋天。他感觉秋天过于自满,过于炫耀,过于自我留恋,以至于在秋去冬来的规律面前,都是那么的极不情愿和被迫无奈。而冬天又过于漫长,致使春天变得杳然无物。
他的目光越过木桃树,投到远处的池塘和池塘边的一处缓坡。在池塘和缓坡之间是一条曲径和一座木桥。几团在曲径和木桥上缓缓移动的深灰色的光影吸引了老人。那是出工劳作的樵夫或者农夫。早晨温柔的阳光使那几团光影像一簇簇被雨水弄得模糊不清的棉絮,给人一种不真实的带着诱惑力的感觉,和走神颇为相象。
天气看上去真的是无可挑剔。用以教学著书之用的竹笺已经不多,该是乘这好天气去后山伐竹削笺的时候了。
不知不觉中,太阳已稍稍挪动了位置。这可以从屋檐下的阴影判断出来。此时,弟子公西华悄然从屋檐下的阴影里走了出来,站在老人的身后。
“先生,您有不适吗?”
“昨夜雨骤,听雨未眠罢了。”显然老人对公西华从门屝里出来的情形根本不知。
此时,老人的眼光从几团灰色的光影移向了水塘。由于水塘边树木的遮掩,老人的视线只能触及到部分水域。星星点点游凫在水面上的鸭子看上去显得谨慎,更多的时候似乎不太专注觅食,而是东张西望。
擅长礼乐之教的公西华还是看出了先生自师兄颜回去世之后身体的每况日下。
“我扶您进屋吧。”公西华说。
老人推开了弟子伸过来的手,色如柚皮的脸呈现出爽朗的笑纹。
“你去跟曾点说,今天我们去后山伐竹削笺。”
在众师兄弟里,公西华年龄较小,处事谦虚谨慎。听了先生的话,又回到门扉后的宅院。
此时的曾皙正领着六七个学生在朗诵《诗.雅》: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吹笙鼓簧,承筐是将。
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公西华走过铺嵌着鹅卵石的天井,穿过右房廊,来到一间厢房前收住脚步。朗朗的读书声正从这间厢房里传出来。公西华探头半掩的门扉。屋内四壁朽浊的木板使教室显得晦暗而压抑。六七个学生正跟随着曾皙摇晃着菜绿色的脸庞。
公西华向曾皙传达了先生的话意。
2007年12月13日随风剑
注:
此文传出后,有些朋友缄默了。因此我想对“君子不器”做一解释。
“君子不器”出自《论语》为政篇。其基本意思是:君子不应该仅仅是一种可供使用的像器具,成为某一个定型的人。
如于丹所说:一个真正的君子从来不是以他的职业素质谋求一个社会职位为目的的,却一定是以修身为起点的,他要从最近的、从内心的完善做起。
生命是流动的、变化的、提升的,应时运而变化而完善的。因此,一个有学问、有修养的人,在个人品性修养上,不可像器物一样只针对某些特定的目标,而应该广泛地涉猎各种知识,培养各种才能;在个人气度与态度上,不应该像器物一般,仅有一定的容量,而必须要以宽广的胸襟来看待万事万物;在待人处事的原则上,不应该像器物一般定型而一成不变,须因时因地制宜,采取最适宜的行为举止以获取最大最好的效果。
本小说要表现的是《论语》中的侍坐内容,以“君子不器”为题目是对小说内容的诠注。
2007年12月16日随风剑 又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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