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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 园

只为清静,且做品茗、闲话、阅读、写作之后园。

 
 
 

日志

 
 

我爸之裁缝店及其左邻右舍(修改稿)  

2016-07-06 11:04:52|  分类: 2016散文 |  标签: |举报 |字号 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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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街两边的木房子都是有年代的,既是民居,也是店铺。二十五年前,西街60号裁缝店,是我爸开的。我爸是裁缝老司。我爸的裁缝店窄小,只有半植,坐北朝南,光照很好。

左邻,是徐氏三个本家,我当他们叫叔,隔得比较远。我爸的半植门店,是向其中一个租的,这个本家种田,不开店,自家人,租金也不顶真,半租半送。另两个是嫡亲兄弟,一个在工厂上班,一个打白铁。工厂上班的是弟,人聪明,喜欢摆弄各种锁具,在苏北一带当过兵,复员了,带回一个姑娘。这姑娘人漂亮,离开父母,千里跟他来做夫妻,两人过了一些日子,他却把她赶回去了。打白铁的是哥,有三个儿子,清一色浪里白条,阳气旺盛。记得三个儿子都没怎么读书,做父亲的在白铁铺里添了一台印刷机,还是铅字排版,印票据、习字本和简单的文印用品。白铁铺过去,是伤科潘氏,再过去,是老服装社、金文补鞋铺、打铁铺、冥品店之类,中间隔了一些居民住宅,到新华街,就是著名的西街头了。

右舍,是一个大家庭,两个儿子三朵金花,末尾一个年纪比我小,其他都比我大,大儿子在外地工作,那时我读中学了,觉得在外地工作的人很了不起,见到人家带了媳妇回家,就敬而远之。再往右也是一个大家庭,四朵金花,大的已经很大,小的也不小了。左邻右舍,左边阳盛,右边阴盛,常常左边冷清,右边热闹,左右十来米距离,我爸的裁缝店处在中心。有时,大多是上班、读书时间,左边的冷清会漫到右边去,右边也冷清了,裁缝店也冷清了,只有我爸一个人在店里埋头做事,或者在接待一两个顾客;有时右边的热闹会漫到左边去,我爸的裁缝店也热闹起来,这大多在中午和傍晚时分,每户人家,主要是主妇和金花们,都站在自家门口,隔着老远说话,叽叽喳喳,我爸的店门口,好像就一棵大树,上面停满了麻雀。三里西街,我爸的裁缝店是一个小区域。

张瞎子在四朵金花隔壁,那时他好像还不算命,我没有去过他家,觉得他家比较暗。他常常从暗里出来,在我爸裁缝店前面晒太阳,说话。其实他话也不多,大多时候是静静地坐着或者站着,说话时,不管对方在哪个角度,他都面朝前方,好像是对了空气说话一样。张瞎子人比较胖,比我爸还胖。我爸是又白又胖的,很有福相,但我爸是手艺人,没有养尊处优的生活,是用双手一针一线过日子的人。

王公久老秤店在我爸裁缝店对面,店面两植,员工两个,老王和小王,一家父子店。秤店生意好,一年到头都是旺季,两个员工一年到头都埋头做秤,抬头喝茶,来客人了,老王站起来说秤、卖秤,客人走了,又坐下去做秤。两对面,我爸的裁缝店小,平常生意也淡,相形不免显得寒碜了。

在龙泉裁缝老司里头,我爸的手艺是一流的,童子功,十二岁学艺,十五岁出师帮师傅做了两年,十七岁自立门户,师傅是西街的季良溪老司。我爸一辈子只做裁缝,其他事情不曾做过,有一次,我还很小,听他念了一句,想摆一个烟摊。他是觉得裁缝难做,想放弃自己的老手艺,但也仅此一次,以后便不再听到他说摆烟摊之类的事了。至于裁缝店,倒是开过几个地方,乡下也做过十几年。西街60号,是我爸最后开店的地方,开了十七年。一台缝纫机,一块画板,一个货架,三大件紧挨板壁,从门口往里一溜儿摆开,占据了店铺的大半面积。缝纫机是上海产的无敌牌,店里最贵重的一件工具,其他就是剪刀、尺子、熨斗、粉袋、画粉、针线、纽扣了。

我爸会做大襟、长衫、旗袍、中山装、列宁装、军装、西装、马甲、衬衫、裙子、西装裤、工作服、棉袄、礼帽、寿衣、人造革皮包、以及其他一些跟针线有关的活计,上世纪八十年代,时髦款式流进来,我爸也做过喇叭裤之类。旗袍、大襟穿的人少,手工缝的活计多,他一般不给人做了。我爸做最多的是中山装,也最拿手。传统服装里头,除了旗袍,中山装是最难做了,收费也相对高一些,做一件中山装,我爸收工本费一块四毛七,主要是工资,成本是很有数的。这种四个兜的中国男装,曾一统天下,在男人服装世界里持续了半个多世纪。我爸有时会笑一些半路出家的老司,说他们不会做中山装,话里有些许自负,也有些许同行之间的竞争。工作之后,我爸给我做过三套中山装,一套灰呢,一套藏青的卡,一套后来就没怎么穿了。穿中山装要扣风纪扣,里面一件白衬衫,白领子从领圈上露出一点,下面配一双锃亮的皮鞋,很有范儿的。后来,人们干脆不要衬衫身子了,只要那个领头,我爸为顾客做过很多领头,小菜一碟了。

也许怕关系处不好,日久会生出意见来,我爸开店不曾叫过伙计,也不带徒弟,缝衣边、锁扣眼、钉纽扣等下手活,都是我娘做的,我十几岁时,也学会这针线活。在深闺,这属于女红,无名指上套一只针戒,穿针引线,像小姐一样,之初年少,不晓得难为情,稍大一点了,觉得男孩做针线丢人,不肯做了。我爸也说,自己从小学了这门手艺,不会做其他事情,至于儿子,是不让他吃这碗饭的,想来我爸是尝够了裁缝的苦辛了,我亦仅此而已,其他的活就不沾手了。后来,我娘身体不好,不做针线活了,这些下手活都我爸自己做,一天下来,也做不了多少,年纪也渐渐大了,做的衣服就越来越少了。

我爸是做来料加工的,淡季,要做衣服的人少,生意清淡,有时一连好几天都没有来顾客,但我爸还是要摆出有活做的样子,坐在缝纫机前,每天做一点,两三天下来,手头上还是那件衣服,货架上也摆满了布料和成衣,不让它空着,忙季,我爸一天要做两三件,还要经常加夜班。那一天,我发现了我爸这个秘密,我没有说什么,悄悄地离开了,内心有些酸楚。淡季,家里的餐桌就要简单许多,青菜豆腐是主角。

我爸的裁缝店是一个热闹的地方,每天都有一些人光顾,除了顾客,大多是熟人,不做衣服,路过门口,停下来说几句。我爸店小,在门口还能勉强摆一条三尺凳,靠在板壁上,用以待客,熟人会走进店里,坐下来歇脚。如果我爸忙,要赶货,来人坐一会儿就走了,也不多说话;如果不忙,有的熟人就会坐上半天,慢悠悠地说话,说到开心时,我爸也放下手里的活,转过身子,面朝西街,变得神采飞扬。

光顾我爸裁缝店最多的是左邻右舍,我爸的店门口,也是他们的家门口,中午或傍晚,大家都回家了,我爸的店门口也热闹起来了。西街大多人家的屋子都很小,一户挨着一户,没有窗户采光,屋里的光线很弱。闲时,人们都喜欢走出屋子,在门口说话,或者不说话,吃饭了,也不待在屋里,端一个饭碗,碗头上搁一点儿菜,站在门口吃,或者坐在我爸店里的三尺凳上吃,边吃边说话。有时碗里的饭吃完了,也不走,手里还端着空碗说个不停,或者呆呆地看街上的行人,一言不发。中午,我常去帮我爸看店,换我爸回家吃饭,看店时我会带一本书去,大多是小说,但在邻居们叽叽喳喳的氛围里,我的小说常常成了摆设,还有哪朵金花看到我手里的书,就伸手要翻,说这书说什么的?好看吗?说来听听,你看好了也借我看看?这样,我就要放下书来,腼腆应对,但也不用复述书里的事情,她们不过随口说说而已,随便翻一下,她们是不看书的,也不关心书里的事情,说与不说都没关系。有时,就有大人说,你们不要打马岔,人家是读书人,画画的,文文气气,不像你们到处飞,听了这话,我就更加腼腆起来。

左邻打白铁那个本家,买来一部旧印刷机,在家里做印刷,要我帮他画一块招牌,挂到门口上。有一段日子,中午给我爸看店时,我就在店门口画招牌,照着印刷机,用水粉把它画到画布上,再写几个美术字。对面秤店,有时会来一朵金花,也是来看店的,是秤店的千金,也带一本书来。不知为何,邻居们都不去对面秤店,对面几个邻居也不去,那金花可以静静地看书。看书的女孩是美好的,隔街的美好,相望而不相见。

大集体年代,有一个词叫单干,单干的裁缝老司是卑微的,遇事有理无理都得忍让。我爸年纪大了,量体裁衣有时不免看错尺寸,把衣服做大了或者小了,如果大了还可以修改,小了就没有办法了,得赔人家。就有啰嗦的顾客,来势汹汹,像儿子给人家打了似的,摆出吵架的样子。这般我爸就一味地忍让,好言相待,答应把衣服修改一下,或者赔人家布料,可就有得理不让人的主,还要一个劲地嚷嚷,不肯罢休。遇到这种情况,我会很难过,感觉天都阴了似的。这种时候,如果有邻居在场,就会站出来帮我爸说话。如果哪朵金花在场,就会凶过去:凶什么凶?答应赔你了还凶,想吵架是吗!来人被那朵金花这么一,就会冷静下来,有话好好说了。事后,我爸会说,人家买一块布料也不容易,给做坏了心情不好,骂几句也是要的。

做裁缝夏天有一个小旺季,换季节了,人们就要做夏天的衣服。冬天是大旺季,持续的时间比较长,进入阴历十二月,便一天比一天忙起来,晚上都要加班,连吃饭都是匆匆忙忙的。那一年,离过年只有五六天了,我爸的店门口来了一班乞丐,准确说是一个家庭,两个大人五个孩子,他们不是来讨饭,是来做衣服的,抱来一捆灰格子缙云粗布,每人要做一件过年的新衣服。年关了,我爸早就不收来料了。几个邻居见这般情景,就走过来帮我爸说话。都什么时候了,还来做衣服,你们是不是不想让人家过年了?右邻一朵金花,嘴巴不饶人,声音又尖又快,像刀片一样唰唰唰地飞过去。想做衣服就早一点来,不做了,你们把布拿回去吧。那金花把两个大人说得一脸无奈,犹豫着动手收拾摆在画板上的布料,身后一群孩子,是一脸失望和乞求。这时,我爸也不说什么,拿过一根软尺,给每个孩子都量了尺寸,又给两个大人也量了尺寸,未了还从口袋里摸出几毛钱,给趴在女人肩头上的小孩。那些衣服,我爸从年三十直做到正月初一,天亮了,那一家子等在店门口,取走衣服,我爸才回家睡觉。

我爸就是这样一个卑微的裁缝老司,勤劳,本分,善良,想象曾经的西街60号,也一样的卑微。

写此文前,我特意去了一趟西街60号,现在改78号了,还是半植门面,店里挂满了各色金属锁具,门口一块木牌:龙泉市锁具科研所,所长就是那个本家。二三十年过去,他在龙泉城开锁出了名,工商登记,合法经营,谁家有钥匙丢了或者怎么了进不了屋,就来请他开锁,他也不带什么工具,只用几根细铁丝在锁眼里捣,铁锁里的弹簧、弹子仿佛都映在他的头脑里,清晰可见,一捣二捣,锁便开了。东家一边看得出神,他就笑笑,收人家一点小钱。

我走到店门口,他还认得我,从店里走出来,站在门口跟我说话,一如二十五年前的情景。我们共同回忆了60号裁缝店和已经去世多年的我爸,然后他就说他的研究成果,说他的某个锁具的专利,说他的锁具研究已进入全国前列。左邻的白铁店没有了,印刷厂还在,由儿子中的老三打理,还是一台印刷机,但已换成数码,我抬头在门口寻找那块当年画的招牌,没有了。右边两家的门都关着,想必当年的金花们都成奶奶、外婆了。张瞎子算命挂起了张铁口命馆招牌,听说他算命很准。今年西街被列入第一批中国历史文化街区名单,我陪两个客人去西街,客人看到命馆招牌,就说去算一卦,走到命馆门口,又放弃了。这是我第一次走近张瞎子家,一间幽暗的屋子,他坐在床沿边,还是那样胖。王公久老秤店挪了位置,做印刷的老三说,王家把招牌卖了,王家没有人做这门手艺了。这么多年,西街的人在变,店铺在变,房子还是原来的样子,低矮、陈旧、歪斜,一块块厚重的木门板尽是岁月痕迹,存活在上面诸多手工艺,打铁、弹棉、做木、箍桶、做篾、窜棕绷、做沙发、做花圈、做糕点、做豆腐、打金、打白铁等等,以及各种各样的店铺,有的消失了,有的喘息着,看似消失,又绵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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