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老人
下午一点三十五分,阳光暂时离开了两位老人,同时离开了两位老人身后的一堵老墙。这对于两位老人而言,并不意味着什么,也不对她们有丝毫影响。她们依然坐在老墙下面。那里有一条长木凳。她们中的一位手上有针线,好像在做针线活。另一位没有做什么,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头微微侧仰,仿佛在看某一朵云。老墙上部泥土,下部石头。墙土严重剥落,表面坑坑洼洼。石头依然坚硬,纹丝不动的样子,却掩饰不了苍老。两位老人坐在老墙前面,犹如坐在深重的时间里。老人和老墙构成了一幅画,背景当然是老墙。还有前景,是两幅凉衣竿。凉衣竿空的,下面有四箪番薯干,金黄色,晒到一半干的样子。
我们从对面一条小巷里出来,走到这里。如果不是我们来了,两位老人还会如之前那么安静,坐在老墙下,做针线,看云,直到需要回屋做饭,或者喂鸡的时候。不过,现在她们还是安静地坐在老墙下面的长木凳上,没有站起来。我用相机在金黄色的番薯干后面拍她们。她们没有看见似的,或者是装作没有看见。我们走到两位老人跟前,她们才站起来,离开墙脚下的长木凳,放弃了之前的安静。我们站在了一起。
我发现两位老人其实是两代人。做针线活的老人不过六十几岁,不算很老,农村人显老而已。她站在另一位老人后面,个子比较高,像儿媳妇的样子。另一位确实很老了,毛明库说她八十五岁了。人比较矮,很有精神。她站在我们跟前,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微微斜仰,双臂交叉抱在胸口上。头上有一块头帕,黑色,可以保暖。起初,我以为她的颈部有问题,后来发现她颈部没有问题。她保持微微斜仰的样子,也不看云,是人太矮的缘故。人矮了看上面的东西要仰头,她可能经常以这样的姿势看人,看物,或者看云,就形成了这样的习惯姿势。
年长老人身上有许多银饰。围裙吊带是一根银链子,很粗,从后颈挂到胸前,两头一朵银花扣。左腕上一只银镯子,左手中指和右手无名指上各一只银戒指,两只银耳环,后脑发髻上插了一枚银簪。左腕上还有一只男式手表,表链也是银色的。这是一个爱美的老人,她身上的银饰令我联想起逝去的美丽。我们的眼光都被她身上的银饰吸引过去了。我们的手上都有一只相机或者手机,我们为两位老人拍照,主要为年长的老人拍照。老人很配合,而且还要看我们给她拍的照片。相机里的人儿太小,她就拿谁的手机看,看得很认真,这使我再度联想到老人逝去的美。另一位老人手上拿着针线,始终站在年长老人的后面,真的像一个儿媳妇的样子。
离开的阳光又回来了,依旧照在两位老人身上,照在一堵老墙身上,照在两幅空空的凉衣竿以及四箪番薯干上。阳光下的番薯干越发金亮了,我经不住诱惑,在篾箪上捡了一根放到嘴里。番薯干有阳光的味道,有横坑头村烟火的味道。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