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菊花盛开的随园,向南,从斜坡小路下到北山路。向南,新近拓宽的石山路。右拐,向西,中山东路。第一个红绿灯,左拐,向南,长长的后沙路。贤良路口、华楼街口、东茶路口、后沙桥,瓯江对岸著名的大沙。第四个红绿灯,右拐,向西,斜坡路,抵达一个新近被主人卖掉的工厂。
之前,我身上没有任何迹象可以证明我要徒步去那个工厂。立冬前的那个早晨,当我决定放弃两个轮子或者四个轮子的机动,走出随园,徒步去那个被卖掉的工厂的时候,才发现预谋早已存在。今年,我的很多时间都花在那个工厂以及它的延伸部。这个看似突然而至的举动,使我生活里的某一部分节奏一下子发生了改变,慢了下来。准确说,我的早上或者傍晚在路上的两个时间长度被拉长了。这样一来,我身体上两个非常重要的部件发生了对抗,出现快慢不对称的局面。两只脚,必须奋力地工作,快速地交替和挥舞,像两只轮子,驱动我的身躯在上述路线图上向前。向前。我的躯体犹如一部战车。头脑,我的身体和灵魂的指挥中心,却不合时宜地闲了下来,仿佛坐在战车上的指挥官,这使我想起了巴顿。我的头脑就像巴顿一样悠然地指挥着战车驰骋的方向。早晨,一路向南;傍晚,一路向北。巴顿嘴上有一只烟斗,遗憾十三年前我把烟戒了。巴顿应该还会吹口哨,遗憾我不会。
现在,我的躯体一般还处在向南的新近拓宽的石山路上。阳光穿过灰色云层,从东边的天空约呈30度斜角射向大地,射向我的左额角,以及身体的左前侧。拉长,变黑,呈45度角,我的影子被掷到身后靠右的柏油路上。进入中山东路,太阳转到身后,影子跑到前面去了,在我身体右前侧的柏油路面上,轻易进入我的视野。影子继续拉长,变黑,呈45度斜角。影子下部,两根长影,在我前面右侧的路面上轻松地挥动着,富有节奏和弹性,像一把大剪刀。此时,完全闲置的脑袋,不由自主地数起了大剪刀在柏油路面上剪动的次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数字一个个往上跳……一百二十五。一分钟。在我右前方的柏油路面上挥动的两根黑色的、富有节奏和弹性的、像剪刀一样的长影,一分钟,挥动了一百二十五次。即,一分钟,我走了一百二十五步。再数,依然如此。我的如此举动,近乎荒唐。当我走到后沙路上的时候,黑色的影子又回到身后去了,但它的两根像剪刀一样的长影依然在我的头脑里挥动,一如既往地、忠实地、机械地、富有节奏和弹性地承载着我的躯体和脑袋勇往直前。荒唐的数步之事一分钟一分钟地进行着,持续地不断。一分钟等于一百二十五步,一百二十五步须要一分钟的事实被反复验证。
从随园到那个新近被主人卖掉的厂子,我用了三十八分钟,走了四千七百五十步。一步跨度九十厘米,四千二百七十五米,约四公里。早一趟,晚一趟。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