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晚饭时老Z的滔滔不绝,我决定去南尖岩。大家也说去,去看看这个国际摄影创作基地。
老Z与单位原领导闹翻的事,是认识他的人所皆知的。此次全市部门会议,在他所在的S城举行。老Z很长时间没有在这样的场合出现了,前些日子他单位原领导调离了,他就来了,当会务。晚上的会餐厅里,人们渐散,老Z 像捶鼓一样的嗓音仍响个不停。落入邻桌我的耳朵里的,是这样一些词语——他走,我留。他留,我走。喝酒,泡脚,泡澡,泡妞,一喝三泡之人。奉承拍马。不学无术。假如他在,这种会议是请我不来的。
我看重老Z,是他的业务能力很强。多年了,虽然不在同一座城里,照面不多,却时有业务联络而互相欣赏。我不忍心他酒后失态,就再次端了酒杯,移坐他桌。我不胜酒力,端酒杯只是为了朋友的兴致或苦恼,陪衬而已。我挨他而坐,左臂重重压住他的右肩,他似乎意识到了我的用意,停止了对原领导的攻击和谩骂。大家的话题转到了域内名山南尖岩,他又滔滔不绝。任何事,只要他开口,他人就很难插嘴。在枯叶色的灯光下,诺大的餐厅因为只有我们五六人而显得空洞和诡异。对于浓烈的酒味和烟味,对于满目的残羹剩汤,对于席间旗帜一样摇晃的服务小姐,对于身后收拾碗筷瓢盘的咣当之声,老Z的关于南尖岩的话语就像赛车轮子,嘣嘣嘣地辗来辗去。我去南尖岩的心意也就在这样的情形下落定。
会议只有一天,是在一个叫飞石岩的景区召开和结束的。此地距南尖岩约20公里坡路,会议一结束,我们数部汽车就鱼贯而往。老Z钻进我的车里,前往会务。他一路嚷嚷,不借酒力,也口惹悬河,只是少了酒后的没遮没拦。车在烈日的照耀下行走,轮子下的水泥坡道弯曲而斜倒。我感叹当地政府当下的行为意识,感叹投资人的创业精神。海拔1610米高的崇山峻岭里,一条四米宽的盘山混泥土马路,像一架悬梯在翠绿的山峦之间蜿蜒飘舞。从山脚至山顶,约莫三十分钟车程,令人感觉在云端穿梭。我能做的事只是叫司机慢些。心里驱赶不了万一车子偏离既定的安全轨迹所产生的惧怕。
老Z真的是一个好斗分子,在如此险象环生的路途上,仍要挑开那桩同事之间的争斗话题。我实在无法承受他的唠叨,甚至怀疑他是否有心理问题。于是采取冷漠的不予答理的态度,他嚷嚷了一阵见我不吱声,只得休止。过去,我曾于电话里多次开导他,我想,也会有他人的开导。今日看来,这种开导不无遗憾,他们之间的伤口无药救治。
南尖岩展现在人们的视野里无疑是美丽的,引人入胜的。下车双脚踏上南尖山的泥土,我们就欢快而嘘吁起来,一路小跑起来。翠竹,青山,悬岩,断壁,奇松,名木,栈桥,石级,梯田,村落。这一切无不令人赞叹自然造物之神工。在南尖岩,云雾,是不可不提的景象。这天没有云雾,烈日炎炎,晴空万里,但老Z给我们介绍了云雾的神奇。这里的人们也说,有云雾的时候,云雾在山间缭绕,在脚下浮动,整个风景就多一份柔情和灵性了。
但是,一阵兴奋之除,便又索然起来。许是该怪罪我的爱挑剔的本性。冠名国际摄影创作基地,我感觉其欠缺规模而显现单薄。许是还该怪罪我的脚伤没有痊愈,怪罪这烈日的暴晒。他人还在头顶酷日兴致勃勃自上而下继续观望行走于它的美丽之间时,我却要从半山腰的观云台上撤离了。市局的小叶为我在悬空的观云台玻璃踏板上摄了两张到此一游,我就沿原路拾级而返。老Z也随我而返。
一本书,他人需要一天时间来阅读,而我只用了一小时,草草翻几页,在不到一半的页码上做一个折痕,就合上了,弃之一边。南尖岩就是这本书。回到且作休闲用餐的返朴屋舍,同行的有几人已在山庄里甩扑克,既来钱也喧嚣。我对甩牌无兴趣,就去房廊看挂在墙上的摄影图片。看完全部,平庸的摄影技巧和构思没有一张使我兴奋,且不知这些图片的背后是否隐匿有一位或几位国际级的摄影大师?我想,如果不是这个国际摄影创作基地让人给兑水了,就是那些扛了高级相机之人的瓶子里晃荡不出水来。于是,由此而起的便是乏味、疲惫、脚酸、晕厥。许是烈日的作用,我怀疑自己轻度中暑,横在一张长木椅上迷糊了一会。还是老Z过来唤我吃饭,才醒过来。
迷糊一阵,又喝下几口冰红牛,便精神起来。老Z坐到了我的对面。景区的餐厅,中午的自然采光很好。我有一个适好的视角和一份充沛的心情去观察我的这位朋友了。我确切地认识到我的这位朋友加同行,两年时间的变化之大了。他的头发有一半已经变白,白发从黑发里刺将出来,如此扎眼。脸部的肌肤也有些挂。一个精明能干之人怎么会如此的想不开呢?我不由得有些怜悯他了。席间,两桌子人坐得满满的,他又嚷嚷起与原领导相争的话题,被我毫不客气地岔开了。我曾在电话里跟他说,叫嚷只能说明你的缺乏修养和内心怯懦。有修养或者有谋略的人,是不会把怨恨挂在嘴上挪不开的。于是,他把话题转到S城的旅游业上,虽然没有新意,却也不会因席间的沉默和冷场而变得尴尬。
我不知道我的这种阅读习惯好还是不好,但我常常如此为之。过了一阵,或一日两日,或一月两月,或半年一年,又将弃之一边的书捧起来读,重读,续读,捡读,读无定形,却常常能读出味道,读出新意。饭后,老Z与我枯坐在屋前的房廊前,一部部汽车从眼前浮动的阳光下驶离,部门里的两位美貌徐娘也搭乘市局的坐骑驶离了。一度喧嚷的南尖岩因为人们一拨一拨的离去而变得静谧而深邃起来,生动而鲜活起来,丰富而含蓄起来,温柔而张扬起来。它又引发了我阅读此书的欲望。墨绿色的乔木林的边缘是如海的茂林修竹,无疑是主角的梯田在南尖岩的美丽画卷里占据了大半篇章,流动的线条如飞扬的乐谱,奔驰的马群,雄浑的波涛,横渡空域,倾泄而去,将几间农舍及其之上的黛瓦冲散又聚拢,聚拢又冲散,若即若离置于整个画卷的一隅。至于断岩峭壁、奇松异木便是画卷里的近景,异常的逼真和奇特。
饭前的游览,只是初入时的盲目和冲动,无疑是浅薄和浮澡的,附庸而落俗的。现在再读,却是静态的介入,平和的静观,自然的吸纳,本性的感悟。善言好辩的老Z,此时缄默无语,我以为他犯困,朝其斜睨一眼。他的眼神,静如止水,曾经的争强好斗之光,突然灰飞烟灭。一棵香烟在他的两根手指之间平静地流露着浅浅的蓝烟。我想,此时他的内心世界也会如南尖岩这般的淡定与平和,美丽与宽容吧。于是我诧异了,惊叹大自然的神力,一个为争斗所困之人,在大自然的跟前,也会变得心平气和的。
我惊骇自然的魅力,自然的博大,自然的洒脱,自然的宽容。在这样的自然里,谁还有什么卸却不下的包袱?丢弃不掉的仇恨?排解不了的心结呢?
初稿于2008年7月12日夜
修改于2008年8月15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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